▲小古小时候过生日的生活照

红星新闻记者｜陈卿媛

编辑｜潘莉 审核｜冯玲玲

湖北英山县一家小商店里，老古面对着16岁的儿子小古叹气。小古低头来回踱步，拖鞋声吧唧吧唧，嘴里念叨着“好吵”“我很烦”。小古这样的状态已持续几个月……

湖北英山县公安局委托武汉市精神病医院做出的司法鉴定意见书显示，小古的精神状态诊断为“轻度精神发育迟滞”，还有“分离（转换）性障碍”，后者受其认知水平、个性、家庭支持及“打架”事件多因素影响。老古认为，儿子幼年时聪明可爱，如今变成这样，是“因在校多次遭多人校园欺凌所致”。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司法鉴定意见书中涉及公安问询多人的笔录，从多个点记录了小古患病的细节。

“在童年和青少年期

发病的行为和情绪障碍”

老古夫妇育有一双儿女，女儿已婚。2009年，老古48岁时，小古出生。老古告诉红星新闻，儿子小时候活泼聪明。老古将小古上中学前获得的12张奖状发给记者，这些奖状显示，小古曾获得“智慧宝宝”“好孩子”“优秀少先队员”“进步之星”等奖项。

▲小古以前获得的奖状

2024年初，正读初三的小古不愿上学，还称“在学校被人欺负，爸爸从来不为我出头”。小古夜里有时还往家外跑，一次老古去山上，小古要用石头打老古，老古就报了警。

警察把小古带到了当地精神病院。因孩子年纪小，老古听建议把孩子带到了武汉精卫中心住院，医生告诉老古，小古喜欢发呆，也喜欢撕纸，不吃东西只能强行喂食。

武汉精卫中心给小古诊断为“通常在童年和青少年期发病的行为和情绪障碍”。老古夫妇要求打人者和学校赔偿医疗费，并要求鉴定小古患病和被打事件的因果关系。

老古认为，小古之前成绩还可以，初二初三成绩开始下滑，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在初中遭到了校园欺凌，他曾几次因儿子被打去学校找老师。

2022年9月底，小古念初二，他哭着回家，只告诉爸爸他被同学小陈打伤了手臂，不说被打原因。在初二班主任刘老师的协调下，小陈妈妈赔偿药费137元。

▲小古被烫伤的伤口

2023年6月，老古发现小古手臂上有个像字母A的伤口（现已恢复无伤口印记）在流血，在处理完伤口后，他追问几天都问不出来是怎么弄伤的，后来老古的侄子说，小古是被同班同学小刘用烧红的铁块烫伤的。老古再问小古，小古才说自己常被同学嘲笑“爸爸像爷爷”，不让他上厕所、去食堂吃饭。后来老古找到刘老师，在刘老师协调下，小刘的爸爸赔付了500元医药费。

2024年1月，正读初三的小古开始不想去学校念书，老古强行拉小古去学校，小古马上举起拳头发脾气，说被同学小孙打了。

老古向初三班主任段老师反馈后，段老师让小古去学校，会让小孙给他道歉。但是小古回家后，告诉爸爸小孙没有道歉，老古再次询问段老师，段老师说小孙病了没到学校去，之后小古死活不肯进校门。2024年2月1日左右，段老师带着小孙和小孙妈妈上老古开的店道歉，但是小古不接受道歉。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小孙在老师家长的陪同下又到店里道歉，但小古不理人，两家的家长还吵起来了，后来小孙手写了道歉信给老古。再后来，小古就去了武汉精卫中心住院。

“打架”的同学：

他成绩不好，一个人独来独往

小古所在学校提供的考试分数表显示，在初一至初三的7次考试中，小古无一科及格，总分最高236分。

小古同学小刘曾写了一份“关于古同学手烫火伤事件的说明”，提到2023年6月，当时是几个同学在课后玩打火机，当时小刘突发奇想，问小古要不要试试温度，小古也同意了，没想到温度高烫出印子，之后小古也没有主动跟他说伤口疼等。过了一段时间，小古的家长找到了班主任，他就此事向小古赔礼道歉。

小孙询问笔录记载，小孙称自己第一次和小古打架是在2023年11月，那天中午在学校教室门口排队打饭，小孙让另一个同学占位，小孙上完厕所准备入队，站在后面的小古不让插队，一边用身体挤一边骂小孙。小孙强行插入队中后，小古就不停骂，两人因此打了起来，后来小孙把小古摔哭在地上。当天晚自习，班主任段老师把两人叫到办公室批评教育，还叫了家长，小孙向小古道歉。

过了两三天，在午饭排队的时候，小孙看小古不顺眼，强行挤到小古前面打饭，小古骂他，他装作没听见。下午班主任把小孙叫到办公室让小孙不要惹小古，并让小古写道歉信。

“他应该没有玩得很好的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小孙说小古成绩不好。

小古初三同班同学小李的询问笔录显示，两人因为排队打饭插队闹过矛盾，打过两次架。“他读书不行，成绩很差，平时比较内向，也没有什么朋友……”小李说。

“他小学的时候还比较正常，有点憨厚。初三的时候，他变得有点讨人厌，喜欢骂人。”小古小学兼初中同学小曹在询问笔录中提到，他因为笔掉到小古位置上，让小古帮忙捡，却被小古骂，两人因此打架，但看到老师快进教室了，又立马散开。

同学小余的询问笔录则显示，小余认为小古不是爱惹事的人，也没有谁真正欺负小古。但班上的同学喜欢开小古玩笑，说他身上脏，不讲卫生，还说小古爸爸年纪大。

初三老师：

不合群，多次强调不要招惹取笑他

记者注意到，询问笔录中，小古从初一到初三，历经3名班主任，无论是做笔录的多名同学还是老师，对小古的评价整体偏向负面。班主任会在班上强调，不要取笑小古。

初一班主任谢老师觉得小古性格孤僻，容易哭，不爱干净，很多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会向老师“打小报告”，“可能这一点对他与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有一定影响”。

初二班主任刘老师表示，小古被学校列为了特殊心理学生。刘老师觉得小古平时有点怪异，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遇到同学开他玩笑，他不会处理关系，一般都是大喊大叫、哭等。小古喜欢告状，“去调查后，都只是同学之间推搡的小事情。”

初三班主任段老师觉得小古成绩不好不合群，比较能吃，给人傻乎乎的感觉，跟同学发生矛盾大多是因吃饭插队引起的。

小古在被做精神检查的相关记录显示：小古表达能力稍逊，逻辑性、条理性欠佳，一般性提问作答尚可。小古说初三时，他不高兴别人插队，对方不讲理连续打他。小古被问到住院2个月的情况时，说自己脑海中有声音，嘲笑他无能。小古还说自己初三被欺负，觉得没面子，他情绪低落，当时觉得自己没人管，有过消极的想法，出现“声音”与此有关。

司法鉴定有两种精神问题

父亲欲民事起诉相关学生和学校

精神医学诊断分析材料显示，小古父母生育小古时年龄较大，照顾较同龄同学家庭有差距，老师与其家人平时一般性事务也存在沟通无效的情况。小古存在智力发育迟滞的诸多表现，还伴有阶段性的情绪问题，自我照料能力差。“打架”自认为受辱，出现假性幻听，有过阶段性消极想法，以上情况均得到缓解。

湖北英山县公安局委托武汉市精神病医院，在2024年12月作出了一份司法鉴定意见书，小古的精神状态诊断为“轻度精神发育迟滞”和“分离（转换）性障碍”。“分离(转换)性障碍”受多因素影响，“打架”事件建议伤害因素参与度为10%。

今年6月，英山县教育局向老古出具的信访处理意见书显示，老古对司法鉴定意见书不服，认为全部责任在学校，教育局高度重视，和公安等部门8次专题协调，未达成一致。

今年9月，英山县公安局对老古代理小古刑事控告的回复提到，该局立行政案侦办，案件涉及多名未成年人，该局认为该案有行政违法但无犯罪事实，涉案学生年龄不满足追究刑事责任的相关条件。

老古聘请的李律师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老古欲就小古遭遇校园欺凌并患上精神障碍一事，民事起诉5名学生和学校。律师正在与当地检察院沟通，看检察院是否支持起诉。

李律师认为，虽然司法鉴定意见书记录为“打架”，但她认为这是校园欺凌，小古初一至初三在学校可能不止这5个孩子嘲笑、欺负他，而且是持续性的，而小古性格内向，被欺负才会还手，这其中也包括学校的管理失责。“我们也批评了他爸爸，发现这个问题应该积极解决，爸爸一直妥协。”

李律师还提到，老古经济紧张，她希望提起民事诉讼，能拿到一定的赔偿款给小古治病。她也帮忙找到了心理医生想帮小古做心理疏导，小古自己也还想继续上学。

（文字老古、小古和其他几名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