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洋铁路”能否从蓝图变为现实充满诸多不确定性。一方面，其巨大的经济和战略价值不容忽视，能加强南美洲东西部的联系，促进贸易往来与区域发展，在理论上具备可行性。然而，另一方面，建设过程面临着诸多挑战，如复杂的地形地貌、恶劣的气候条件、高昂的建设成本以及当地政治、社会等因素的影响。这些问题可能导致项目进度延迟、资金短缺等情况，使得“两洋铁路”的实现之路充满坎坷。但只要各方能够克服困难，协同合作，它仍有从蓝图走向现实的可能。

5月9日，巴西计划与预算部长特贝特透露，巴西正与中国就建设一条连接秘鲁钱凯港至巴西境内的铁路进行磋商，中国对协助巴西建设铁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条拟议中修建的铁路就是南美洲的“两洋铁路”。

“两洋铁路”是一个久已有之的宏大构想，其作用在于凿通南美洲这块大陆腹地，形成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交通主干道，从而降低该地区运输成本、促进内陆发展、密切地区国家间的经贸联系。一旦建成，该条铁路不仅能够极大地促进沿线国家的经济发展，加速南美洲区域一体化进程，还将对包括中拉贸易在内的跨太平洋贸易产生重大而长远的影响。

秘鲁钱凯港。图片拍摄于2024年11月24日。

构想从何而来

对南美洲而言，修建一条沟通东西海岸的铁路是一个由来已久的想法。在众多关于“两洋铁路”的规划构想中，最具影响力的是秘鲁—巴西线，该线路计划穿越巴西、秘鲁以及潜在的第三国。

相关资料显示，智利是最早修建铁路的南美洲国家之一。该国的第一条铁路大致在1850年建成，连接银矿产地卡尔德拉和北部港口科皮亚波。1860年左右，美国商人威廉·惠尔赖特提议修建一条“两洋铁路”，从卡尔德拉向东延伸，穿越圣弗朗西斯科山口，最终到达位于阿根廷的大西洋港口罗萨里奥。但是，这一提议因各种因素没能付诸实施。

秘鲁和巴西一直希望修建一条能够穿越两国边界的铁路。直到21世纪初，两国之间的主要交通方式仍然是船只和飞机，货物运输成本极高。针对这一状况，一些投资者提出修建一条连接秘鲁乌卡亚利省普卡尔帕和巴西阿克里州南克鲁塞罗的铁路，以打破两国之间的陆路运输瓶颈。2000年，这一构想被纳入南美洲国家推出的“南美洲基础设施区域一体化倡议”（IIRSA）之中，意在便利本地区经贸往来、促进南美洲内陆地区发展和增强地区经济一体化程度。

秘鲁—巴西铁路构想与之前提出的无数类似构想一样，面对许多制约因素：第一，铁路线路贯穿南美洲大陆腹地，需要跨越地质条件复杂的安第斯山，施工建设难度极高，前期投资巨大；第二，南美洲国家之间的贸易联系较弱，相关需求难以支撑铁路的运营；第三，铁路通常要穿过两个或更多的国家，复杂的国家间关系和各国政局的变动使工程面对极大的不确定性。此外，在现阶段各国应对气候变化挑战不断加剧的背景下，修建秘鲁—巴西铁路还要关注亚马孙雨林环境和沿线土著人社区的保护问题，并需要应对复杂的地缘政治环境。

近些年来，随着中国和南美洲国家的经贸联系日益紧密，对华贸易的扩大使修建这条铁路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凸显；中国的工程技术实力和资金优势也使修建该铁路变得更加可行。

中国、巴西和秘鲁积极配合，围绕修建“两洋铁路”做出顶层设计。2014年7月，三国发表《关于开展两洋铁路合作的声明》，表示愿意合作推动秘鲁—巴西铁路贯通。2015年，巴西和秘鲁分别与中国签订合作文件，从而使可行性研究得以启动。按照中方2014年公布的构想，“两洋铁路”长约5000公里，其中2000公里铁路线基本是既有线路，需要新建铁路大约3000公里，项目预算约为600亿美元。但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两洋铁路”的进度缓慢。

钱凯港的建设和启用为修建“两洋铁路”注入新的动力。钱凯港具有优越的区位条件、先进的港口设备和运营技术、巨大的港口吞吐能力，以及优秀的港口管理队伍，因而有望成为“两洋铁路”太平洋端的起点。

对全球贸易格局产生何种影响

“两洋铁路”一旦建成，能够对沿线国家（巴西和秘鲁）产生重大的利好带动作用，将刺激其经济增长，扩大其对外出口，提升其国际经济地位。

秘鲁有望逐步崛起为东太平洋沿岸的航运中心。除了钱凯港，秘鲁还新增了其他一系列港口吞吐能力。2024年，一座由阿联酋企业投资扩建的大型集装箱码头在秘鲁卡亚俄港落成，巩固了卡亚俄港作为南美洲西海岸第一大港口的地位。一旦“两洋铁路”建成，将有更多的货物和人流从周边国家涌向秘鲁港口。

巴西的对外贸易格局和区域经济布局也将因此发生重大改变。自独立以来，巴西对外贸易重点长期是欧洲和美国。但2002年以来，巴西和亚洲贸易呈现爆炸式增长，中国连续15年成为其第一大贸易伙伴。如果通过“两洋铁路”和钱凯港进行对华贸易，巴西能够显著缩短货物运输时间，降低运输成本，从而提高本国产品在中国市场的竞争力，进一步促进巴西中西部州的经济发展。近几十年间，对华贸易的增长带动巴西的投资和生产向中西部诸州扩散，从而使该地区成为新兴经济增长地带。

“两洋铁路”一旦建成，还能有力推动南美洲一体化进程，提振地区内部贸易。“两洋铁路”构想与巴西卢拉政府在2023年提出的“南美洲一体化路线”计划高度契合。建成后，围绕这条主干线，周边国家还可以修建支线铁路，加强水路和公路运输的对接，从而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内陆交通网络，推动大西洋经济带（包含巴西、阿根廷、乌拉圭和巴拉圭等国）与太平洋经济带（包含秘鲁、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和智利等国）的贸易往来和经济融合。此外，“两洋铁路”的建成，还有望为扩大区域内部贸易注入“强心剂”。按照巴西统计，南美洲区域内部贸易远低于欧洲。巴西是南美洲第一大经济体，2023年巴西对南美洲国家出口额约为430亿美元，仅相当于该国出口额的12.6%；从南美洲国家进口额约为280亿美元，仅相当于该国进口额的11.7%。因此，巴西期待“两洋铁路”建成后能够帮助本国提升与周边国家的贸易往来。

“两洋铁路”一旦建成，能够推动跨太平洋贸易、特别是中国与南美洲国家间贸易。钱凯港被视为这条铁路的潜在太平洋端起点，钱凯港建成后取得的重大成效，令人清晰地感受到“两洋铁路”未来能够产生的巨大作用。钱凯港建成前，南美洲西海岸没有可以停靠大型集装箱船舶的港口。亚洲国家需要借助大吨位船舶完成跨太平洋运输，然后在墨西哥、巴拿马等国停靠，把货物分装至较小吨位船只，再转运至南美洲的目的地港。反之亦然，智利、秘鲁、厄瓜多尔、哥伦比亚等南美洲国家需要把货物运输至北美洲的大型港口，换装大吨位船舶之后再转运至亚洲地区。相关贸易的周期长、成本高。钱凯港的建成显著提升了南美洲与亚洲之间的海运效率。作为南美洲唯一能够停泊装载1.8万至2.4万个标准集装箱货轮的港口，钱凯港使秘鲁和周边国家的产品能够更顺畅高效地运往亚洲，不仅缩短了两地间的海运时间，还帮助货运方节约了20%以上的物流成本。

面临哪些掣肘因素

钱凯港的良好运营和市场认可为修建“两洋铁路”铺垫了基础。自投入运营以来，钱凯港已经产生良好的市场效应。相关报道显示，从2024年11月至今年2月，该港吞吐货物总额超2.92亿美元，秘鲁政府由此获得约5000万美元税收。与此同时，以该港为核心的地区物流格局正在成型。来自巴西、厄瓜多尔、哥伦比亚、智利、玻利维亚等国的货物越来越多从该港运往世界各地。

钱凯港成为中国向秘鲁和南美洲国家展现自身综合实力的宝贵窗口。该港不仅为秘鲁带来中国的先进工程技术和港口设备，更引入了中国的顶尖港口运营模式，展现了中秘共建“一带一路”的巨大成就，增强了中秘双方的互信。

随着钱凯港的修建和启用，中国、秘鲁和巴西围绕修建“两洋铁路”进行了新一轮密切沟通，一些阶段性合作成果已具雏形。2023年7月，巴西东西一体化铁路第一标段在巴伊亚州开工建设。这条铁路总长约1500公里，是连接该国内陆和沿海的交通运输大动脉。按照巴西计划与预算部长特贝特的表态，它最终将与未来的“两洋铁路”形成联通。今年3月，秘鲁一条新建铁路的招标工作启动。这条铁路东起钱凯港，西至普卡尔帕，是“两洋铁路”在秘鲁境内的组成部分。中国企业是上述铁路建设的积极参与方。

修建“两洋铁路”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宏大构想，巴西和秘鲁将采取分阶段推进的做法，直至全线贯通。这一策略意味着该条铁路的建成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鉴于此，“两洋铁路”的建成也将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其中巴西和秘鲁相关政策的稳定性将直接关系该项目的顺利实施。巴西卢拉政府是“南美洲一体化路线”计划的提出者，是修建“两洋铁路”的支持者，但卢拉的任期将在2026年12月31日结束。外界的担忧是，如果卢拉不能连任巴西总统，巴西致力于地区合作、推动修建“两洋铁路”的政策恐怕不能得到延续。秘鲁在近年一直面对政局不稳带来的考验，连续多位总统未能完成任期。该国将在2026年举行总统选举，如果出现政府更迭，有关“两洋铁路”和钱凯港的政策将存在较大变数。

此外，“两洋铁路”的修建也将受到全球地缘政治的深刻影响。中国、秘鲁和巴西携手修建这项世纪大工程是南南合作的重大成就，给世界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贸易线路，为南美洲国家摆脱西方殖民统治影响、走向自主发展道路注入动力。美国对于这一前景极为担心和敌视。2024年11月，特朗普在当选美国总统后，其团队顾问毛里西奥·克拉弗—卡罗内公开声称，美国应当向任何通过钱凯港运输的产品征收高额关税。未来，来自美国的破坏和干扰很可能将是修建“两洋铁路”所要面对的主要威胁。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中美洲和加勒比研究中心秘书长）